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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富学 | 回鹘佛教对印度英雄史诗 《罗摩衍那》的借用

回鹘是今天维吾尔族、裕固族的共同祖先,文明昌盛,佛教文化发达。由于长期受汉文化影响,回鹘佛教从佛经的翻译与流传,到佛教术语的使用,以及信仰特点等,都直接借自中原而非印度,故从总体上说,回鹘佛教属于汉传佛教系统,可谓汉传佛教在西域的一种翻版。但也有例外,如本文所述回鹘教对印度英雄史诗《罗摩衍那》的摄取与借用就是典型例证。

《罗摩衍那》是印度两大英雄史诗之一,在印度乃至世界文学史上都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。千百年来,这一史诗被不断地翻译、改写、传唱,不仅以多种形式、多种语言在南亚次大陆得到广泛传播,而且还被译为多种语文在世界各地广为流传。季羡林先生曾撰文论述《罗摩衍那》在中国境内的传播与影响,其中引据极为丰富,涉及梵文、巴利文、汉文、傣文、藏文、蒙古文、于阗文和吐火罗文等多种语文的文献,惟回鹘文阙如。[1]  2002~2004年,笔者在北京大学东方学研究院做博士后研究,季老即鼓励笔者对回鹘文《罗摩衍那》进行研究。今季老驾鹤西去,谨以此狗尾续貂之作,表示对季老深切的怀念。

现知的回鹘文《罗摩衍那》写本有二件:其一,卷子式,存残片1叶,面积30×95厘米。正面为回鹘文佛教徒忏悔文,[2]  背面卷轴下半部有用草体回鹘文书写的罗摩故事,在文字前(只在背面)划有粗黑线条,正文就写在线条之间。该写卷系德国第二次吐鲁番考察队于吐鲁番西交河故城所获,存文字34行,编号为Mainz 734b(T II Y 47)。其二,写本残片1叶,存文字14行,编号为U1000(T III 86-64),系德国第三次吐鲁番考察队于吐鲁番某地所得。二者现藏柏林德国国家图书馆,均由德国学者茨默刊布。[3]  此外,在敦煌出土的回鹘文佛教诗集中,也有与《罗摩衍那》相关的内容。但这些弥足珍贵的文献,长期未能引起我国学术界的关注。现以保存较好,内容较为丰富的第一件写本为例来探讨回鹘文罗摩故事的特色。


一、原文转写


1. y-aqutluγ bolzunymä öng

2. -rä ärtmišarami tonga-nïng

3. amraqqunčuyï siza xatun-uγ

4. tašagirvi on bašlïγ yäk qunup

5. almïšol uγurqa ärmitonga

6. atïγ-lïγ bïčïn-lïγ tük tümän

7.suu-luγ qurvaγ-lïγ birlä barïp

8. taγaγïšïγ titrätü ï

9. ïγačïγïrγagu säkiz tümän bärä

10. täringotuz iki tümän bärä

11. kingyitinč-siz yitiz taluy ögüz ičint

12. -änantasuntu atlγ köprügyaratïp

13. ïntïnyoγuč käčipxulumi bïčïn

14.altamaqï üzä lankuri balïq-qaγ

15. örtäp ärmito[ng]a-nïng alpatmaqï

16. üzä tašagirvion bašlïγ yäkig

17. ölülüp amraqqunčuy-ï siza xatunuγ

18. alïp üstünkiuluγ küč-lügtngri-lär

19. altïn-qïqutluγ buyan-lïγ yalnguq-lar

20. birlä sävišipbo künki kün üzä

21. uluγögrünč sävinčqïlšmïš-lar

22. bo muntaγ sökiqutluγ-lar osaqï

23. bilgä-läryaratu yarlïqmïš yangï yïl

24. bašï ramyangï kün bolsar sizlär-ni

25. tägupasi-lar bizni täg t[inta]r-larï[n]

26. -ga buš’u kösünč tutup inč-kä

27. yükünč yükünmäkbizni täg dintar

28. -lar yänäsizlär-ni täg upasi

29. -larïnga qutbuyan ažmaq čoγ

30. yalïn üzdämäk at mangal qïlmaq

31. ädgü alqïšalqamaq törü tururu qotu

32. yrlïqamiš-lar∵anïn bo yangï künüg

33. ram tip at üzäatam//u yrlïqamïš-lar∵ymä söki qut

34. -luγ-larasaqï bilgä-lär

 

二、汉译文

 

哦!让我们祝福[下列的事情]吧!(1行)

在很久以前,十头魔王劫走了英雄罗摩的妻子悉多可敦(Sītā Xatun);(1~5行)就在那时,英雄罗摩率领由数千只熊罴和猴子组成的大军出发了,(5~7行)它们的行进使群山摇动,高原震颤,树木摇曳;在八万里深,三万二千里宽,碧波万倾的海洋里,他建造了一座大桥,名唤那罗桥(Nantasuntu<梵语Nalasetu),使之通往天堂的彼岸;(8~13行)圣猴哈奴曼巧用计谋,将楞伽城葬入火海;(13~15行)英雄罗摩以其英勇的行为杀死了十头魔王,夺回了他挚爱的妻子悉多可敦。(15~18行)

上天伟大,至尊无尚的众神以及凡间赐福和功德无量的凡人欢乐无比,并在今天带来了无比的愉悦……(18~20行)

与新年伊始以及新的一天ram有关的,过去的尊者及年长的智者正是以这一天为起点建立了[如下]法令并将颁布实施:我们这些优婆塞随时做好准备,以宝藏布施僧人,并[恭顺地]赐予我们尊严;僧人如我们者,应赐福优婆塞,使其福祉和功德广泛传播,泽被人间,积德于世,声名远扬,功垂千秋!(22~32行)

因此他们屈驾,将新日命名为“ram”(?)(32~33行)

过去的尊者和年长的智者……(33~34行)

 

三、罗摩故事在回鹘中的传播与佛教化

 

这里所述的写本残卷虽仅有34行文字,但涉猎的内容却甚广。前18行非常简单地概述了印度传说中的罗摩故事,后16行则为其它一些不同的内容。整个回鹘文罗摩故事写卷,依其内容,大致可划分为以下几个层次:

一、对原先的罗摩故事进行总结。

1. 十头魔王劫走了罗摩所钟爱的妻子悉多;

2. 罗摩率领由猴子与熊罴组成的大军,出征营救悉多;

3. 为了跨越浩瀚的海洋,罗摩下令建造长桥;

4. 圣猴哈奴曼使用计谋,纵火焚毁了楞伽城;

5. 罗摩以其英勇的气魄杀死了十头魔王,夺回悉多。

二、对罗摩的英雄行为,神人同感欣悦。

三、过去的智者为了新年而制定了下列的法令:普通教徒应对僧人进行施舍,僧人应给予普通教徒以精神享受。

四、阐述新年(及第一个月?)为何被称为ram的理由。[4]

在尚未刊布的T III 86-64(U 1000)号回鹘文写本中,逐一列举了《罗摩衍那·战斗篇》中出现正反两方面的主要人物,并简单地描述了罗摩及其弟罗什曼那等英雄杀死敌人——十头魔王及其弟鸠槃羯叻拿、子因陀罗耆、杜姆罗伽耶——的过程,如残卷背部第6~14行对这一内容是这样叙述的:

 

6. [öl]üm yaγï bo munï tägyavlaq ol…mängilig

7. [sävi]gligig qarïγ y[igiti]gküčlügüg küčsüz

8. [üg…]tigyalnguquγ ärklig bäg-lärig buši

9. [qilt]γučï bayïγ čïγayïγ…adïrtlamadïn

10. [bi]r täg alqu tïnlγlarïγ ölürdäčiol¨l

11. ölüm yaγï rami likšamani-daulatï tonga

12. [l]arïγ dašagirvikumbankrmi intrači¨dumrakši

13. da ulatï küčlüg yäklärigbarča ölüm

14. yaγï qalïsïz ölürdi

这名死敌(指十头魔王——译者按)顽劣至极,荼毒生灵,将那些已故去的可爱的先人,[不管]年老的和年轻的,强壮的和羸弱的,及[那些]……的人们,不管是向善爱施的权贵,还是富人与穷人,所有的生命他都毫无区别地予以毁灭。罗摩(Rami<梵语Rāma)、罗什曼那(Likšamani<梵语Laksmana)等英雄,将死敌——强壮的恶魔,如十头魔王(Dašagirvi<梵语Daśagrī-va)、鸠槃羯叻拿(Kumbankr- mi<梵语Kumbhakarna、因陀罗耆(Intrači<梵语Indrajit)、杜姆罗伽耶(Dumrakši<梵语Dhūmrāksa)等等,一个不剩,悉数予以歼灭。[5]

 

《罗摩衍那》共分为七篇,依次为《童年篇》、《阿逾陀篇》、《森林篇》、《猴国篇》、《美妙篇》、《战斗篇》及《后篇》。全诗篇幅巨大,旧的本子约有三万四千颂(颂是三十二音的诗节),现在的精校本仍然为七篇,却已经缩短为18755颂。这里的回鹘文文献,前18行反映的就是罗摩攻取楞伽城解救悉多的这部分内容。

《罗摩衍那》在印度文学史乃至世界文学史上都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。遗憾的是,由于各种原因,《罗摩衍那》一直未被译入汉文,惟其名称在中土译经中有所出现,如陈代真谛译《婆薮槃豆法师传》即称:

 

法师托迹为狂痴人,往罽宾国。恒在大集中听法,而威仪乖失,言笑舛异。有时于集中论毗婆沙义,乃问《罗摩延传》,众人轻之。[6]

 

马鸣菩萨所造,由后秦鸠摩罗什翻译的《大庄严论经》卷第五亦曰:

 

时聚落中多诸侯罗门,有亲近者为聚落主说《罗摩延书》,又《婆罗他书》,说阵战死者,命终生天。[7]

 

这里的《罗摩延传》、《罗摩延书》,无疑指的都是本文所谓的罗摩故事。玄奘译《阿毗达磨大毗婆沙论》卷四十六中更进一步标明了该书的主线:

 

如《逻摩衍拏书》有一万二千颂,唯明二事:一明逻伐拏(罗波那)将私多(悉多)去;二明逻摩将私多还。” [8]

 

如果将《六度集经》中的《国王本生》和《杂宝藏经》中的《十奢王缘》合并起来看,其故事情节即差不多相当于《罗摩衍那》的提要。[9]  所以说,尽管中土无《罗摩衍那》之汉译本,但相关故事在中原地区应有所流传并产生过一定影响。《罗摩衍那》中的圣猴哈奴曼,神变奋迅,威力巨大,与明代吴承恩著《西游记》中能腾云驾雾,变化多端的孙悟空形象颇多近似之处,陈寅恪先生通过对孙悟空故事演变过程的论述,指出孙行者大闹天宫的故事,实出《贤愚经》卷十三《顶生于象品》;猿猴故事则直接受到了《罗摩衍那》第六篇《美妙篇》中工巧神猿那罗造桥渡海故事的影响。[10]  另一种意见则认为,孙悟空的形象其实应“是袭取无支祁的”。[11]  无支祁,又作巫枝祇,即《古岳渎经》卷八中的淮涡水神,“形若猿猴,缩鼻高额,青躯白首,金目雪牙,颈伸百尺,力逾九象,搏击腾踔,疾奔轻利”。[12]  形象相近,但缺乏孙悟空的神变奋迅,故季羡林先生更进一步指出:“孙悟空这个人物形象基本上是从印度《罗摩衍那》中借来的,又与无支祁之传说混合,沾染上一些无支祁的色彩。这样恐怕比较接近于事实。”[13]  此说持论较为公允,当是可信的。[14]

与中原地区相比,在新疆及敦煌等地,《罗摩衍那》得到了更为广泛的传播,出现了几种内容或多或少的本子,反映了印度史诗在中国西北地区少数民族中德流行与影响。

A. 于阗语写卷。现知的该文献写卷计有3件,均出自敦煌莫高窟,编号分别为P. 2801、P. 2781和P. 2783。英国学者贝利最早对其进行了研究,经转写后将之译为英文。[15]  以之为据,榎一雄、季羡林先生分别撰文对这些文献进行了介绍,用以论证《罗摩衍那》在于阗地区的流传。[16]  最近,段晴教授又撰文对其作了进一步的研究,指出其“故事虽然是印度的,但与梵文本《罗摩衍那》存在很大的差异……故事的主干固然源自印度神话,但在被接受的过程中,经过了于阗人的再创造。” [17]  这一见解对认识《罗摩衍那》在回鹘中的传播与演变具有借鉴意义。

B. 吐蕃文写卷。敦煌出土的吐蕃文《罗摩衍那》写卷共有6件,其中4件藏伦敦印度事务部图书馆(India Office Library),编号分别为I. O. 737A、I. O. 737B、I. O. 737C、I. O. 737D,由托玛斯研究刊布。[18]  另2件藏巴黎国立图书馆,编号为P. T. 981和P. T. 983,由拉露、狄庸、柳存仁等进行了研究。[19]

C.吐火罗文写卷。新疆出土的有关写本是用甲种吐火罗文,即焉耆文书写的,现知的写卷是一个尺寸很小的残片,内容为《福力太子因缘经(Punyavanta)》中的一部分,是木师与画师故事中的一段插话,其中提到罗摩为解救悉多而率兵围攻楞伽城的内容。[20]

通过前文论述,可以看出,《罗摩衍那》在新疆、敦煌等地的流播还是较为广泛的,除了梵文本外,尚有于阗、吐蕃、焉耆等多种文字的译本或改编本。那么,回鹘文本依据的是哪一种文字的底本呢?由于回鹘文写本故事情节非常简单,只不过是一个简略的概要,故难以确定其真正来源。但从回鹘文写本中的一些用词看,似乎应溯源于吐火罗文。首先,第3行中出现的siza(悉多),在梵文本中写作Sītā,而吐火罗文则作Sisā,[21]  于阗文作Sīysā(ys替代z)。[22]  显然,其发音与吐火罗文、于阗文写法接近而与梵文相距较远。再如第12行中的nantasuntu(那罗桥),其中的nanta(那罗)为该桥的建造者。此人在梵文本中写作Nala,但在于阗语文献却转化为Nanda。[23]  显然,回鹘文的书写形式来源于此。考虑到这些因素,笔者认为,回鹘文本《罗摩衍那》至少应是参考了于阗文本或吐火罗文本的。需要予以说明的是,回鹘文本将罗摩所渡海峡描述为“八万里深,三万二千里宽”,不知出自何典。吐蕃、于阗、吐火罗文本均不及此,梵文本称那罗桥宽为十由旬,长为一百由旬。[24] “由旬”为度量单位,其长度各说不一,比较流行的说法是:一由旬相当于40、30或16里。照每由旬40里计算,海峡长度应为四千里,远不及回鹘文本之载。除此之外,回鹘文本内容与于阗文本最为接近。

印度威尔士王子博物馆藏哈奴曼

季羡林先生在分析《罗摩衍那》之思想时,曾做过这样的论述:

 

从印度本国的罗摩故事的两个本子来看:一个是梵文的《罗摩衍那》,一个是巴利文的《十车王本生》,这两个本子代表不同的教派……《罗摩衍那》宣传的是婆罗门教,以后的印度教。《十车王本生》宣传的则是佛教思想。佛教在印度后来消失了,只剩下印度教的一统天下。《罗摩衍那》的影响完全是在印度教方面。然而罗摩的故事传到国外以后,大概是由于都是通过佛教传出去的,所以国外的许多本子毫无例外地宣传的都是佛教思想。[25]

 

用这一见解来考量回鹘文写本,就很容易理解为什么在概述完罗摩的故事后,其内容却突然转向佛教了,对佛教僧徒提出了这样的要求:“我们这些优婆塞随时做好准备,以宝藏布施僧人,并[恭顺地]赐予我们尊严;僧人如我们者,应赐福优婆塞,使其福祉和功德广泛传播,泽被人间,积德于世,声名远扬,功垂千秋!”在要求信徒给僧人以施舍的同时,亦要求僧人努力精进。而该写本之外部表征,亦反映了罗摩故事与佛教的关联,因为该写本的另一面就是一篇回鹘文佛教徒忏悔文。

在敦煌出土的回鹘文佛教诗歌集中,也有与罗摩故事有关的内容。该文献现存伦敦大英图书馆,编号为8212-108,为册子形式,存38叶(76面)。其中第47面第1行至51面第4行为依字母顺序写成的21段八行诗,押头韵,内容涉及《罗摩衍那》中的故事,即罗摩之弟罗什曼那(lakšmani<梵语Laksmana)对楞伽城的占领。该故事见于文献第18段,回鹘文这样写道:

 

langkapur balïq-nï nätäg qïltï

lakšmani tonga-lïγ čärig∷

楞伽城是怎样归顺(?)罗什曼那这位英雄之大军的?[26]

 

所有这一切都证明,罗摩故事在回鹘佛教徒中是有较广泛传播的。然而以回鹘文罗摩故事与《十车王本生(Dasaratha Jātaka)》相对照,[27]不难发现,二者内容存在着迥异之处。就整个故事情节言,回鹘文罗摩故事应出自印度教《罗摩衍那》系统。不惟回鹘文,前文所述的于阗文、吐蕃文、吐火罗文罗摩故事其实都出自该系统,而非巴利文《十车王本生》系统。

 

四、回鹘佛教借用罗摩故事的原因

 

《罗摩衍那》本为民间史诗,古代回鹘人何以借用之以传播佛教呢?这里不妨引用于阗文《罗摩衍那》写本末尾的一段内容以为旁证:

 

谁是罗摩和罗什曼[那]?一个是现在的弥勒,[另一个]是我,全知的释迦牟尼。罗刹十颈(即回鹘文中的十头魔王——引者)在佛面前稽首鞠躬,向他请求道:“请这样对待我,兜率天的佛啊,您曾作为罗摩用箭射杀我,现在救渡我吧,好让我知道生的毁灭。”他的寿命长久,活了很多朝代。你们应体验的是厌世,愿你们下决心成正觉。[28]

 

经过古代于阗佛教信徒的加工改造,一部流传已久的英雄史诗也便转换成活生生的佛本生故事,而故事的主角罗摩和罗什曼那,分别成了弥勒和释迦牟尼佛的前生。《罗摩衍那》脍炙人口,在印度家喻户晓,在印度以外也得到了广泛的传播,佛教假借之以传播佛教,自然会收事半功倍之效。古代回鹘僧徒改造、利用这一史诗来达到弘扬佛法的目的,自然亦应出自同样的道理。

中国版哈奴曼

无独有偶,印度神话故事《五卷书(Pañcatantra)》也曾被回鹘佛教所利用,藉以达到弘传佛法之目的。现知的回鹘文《五卷书》写本今存残片9件,均出自吐鲁番盆地,系德国第二、三次吐鲁番考察队所发现,其中8件均藏柏林德国国家图书馆(Staatsbibliothek  Preussischer Kulkurbesitz),惟有1件现藏柏林印度艺术博物馆(Museumfür Indische Kunst)。这些写本共存文字272行。值得注意的是,U1802(T II S 89 K2)和MIK III 6324(T II Y 31)二件写本都书写于纸背,前者正面有一幅菩萨画像,后者正面亦有佛教内容的绘画。[29]  尤当注意的是,在后者画像之侧还可看到namo but n[a]mos[a]ng bo avadanta……(南无佛,南无僧,南无avadanta……)等文字。其中的avadanta,当为Avadāna之异写,音译“阿波陀那”,意为“譬喻”。针对这种情况,沃尔麦兹(M. Ölmez)推测说:

 

这段文字是否与我们手中的文字(即F文献——引者)有所关联?回鹘人是否就相信,该《五卷书》故事就是阿波陀那(Avadāna)的一个种类?这个问题目前仍难以回答。在这种情况下,这段正面的文字很可能就是整个框架故事的剩余部分。[30]

 

这个推测不无道理。在前文所述的回鹘文《罗摩衍那》写卷中,同样也可看到佛教内容,而且与罗摩故事杂糅于一起。考虑到这些因素,笔者以为,不管是《五卷书》,还是《罗摩衍那》,他们之所以能在回鹘中流传,其实都在一定程度上借用了佛教的影响力。

基金项目:教育部人文社科重点研究基地北京大学东方文学研究中心重大项目“梵语与西域胡语文献中的佛教神话研究”(07JJD752087)。

作者简介:杨富学(1965-  ),男,河南省邓州市人,敦煌研究院民族宗教文化研究所研究员,博士,北京大学东方文学研究中心兼职研究员,主要从事回鹘文文献与回鹘历史文化研究。

注释:

[1] 季羡林:《〈罗摩衍那〉在中国》,《印度文学研究集刊》第2辑,上海:上海译文出版社,1986年,第1~37页。

[2]  对该忏悔文的研究可参见W.Bang - A. von Gabain, Türkische Turfan-Texte. IV: Ein Neues uigurisches Sündenbekenntnis, Sitzungsberichte der Deutschen Akademie der Wissenschaften, 1930, Text A; 沈利元:《回鹘文〈佛教徒忏悔文〉译释》,《喀什师范学院学报》,1994年第3期,第25~33页。

[3]  P.Zieme, Ein Uigurisches Fragment der Rāma-Erzählung, Acta Orientalia Academiae Scientiarum Hungaricae 32, 1978, S. 23-32.

[4]  P.Zieme, Ein Uigurisches Fragment der Rāma-Erzählung, Acta Orientalia Academiae Scientiarum Hungaricae 32, 1978, S. 30.

[5]  P.Zieme, Ein Uigurisches Fragment der Rāma-Erzählung, Acta Orientalia Academiae Scientiarum Hungaricae 32, 1978, S. 27.

[6]《大正藏》第五十卷《史传部二》,No. 2049,页189b。

[7]《大正藏》第四卷《本缘部下》,No. 201,页281a。

[8]《大正藏》第二十七卷《毗昙部二》,No. 1545,页236c。

[9]  孙昌武:《佛教与中国文学》,上海:上海人民出版社,1988,第16页。

[10]  陈寅恪:《西游记玄奘弟子故事之演变》,《金明馆丛稿二编》,北京:生活·读书·新知三联书店,2001年,第219~220页。

[11]  鲁迅:《唐之传奇文》,《鲁迅全集》第9卷,北京:人民文学出版社,1981年,第317页。

[12]  [宋]李昉:《太平广记》卷四六七“李汤条”下引,《笔记小说大观》(二),扬州:江苏广陵古籍刻印社,1983年,第291页。

[13]  季羡林:《罗摩衍那初探》,北京:外国文学出版社,1979年,第137~139页。

[14]  参见蔡国良:《孙悟空的血统》,《学林漫录》第2辑,北京:中华书局,1981年;萧兵:《无支祁哈奴曼孙悟空通考》,《文学评论》1982年第5期。

[15]  H.W. Bailey, Rāma, Bulletin of the School of Oriental and African Studies, X-2,1939, pp. 365-376 (Text); X-3, 1940, pp. 559-598 (Translation &Commentary).

[16]  榎一雄:《べイリイ氏〈コータン语のラーマ王物语〉》,《东洋学报》第27卷3期,1940年,第139~150页;季羡林:《〈罗摩衍那〉在中国》,《印度文学研究集刊》第2辑,上海:上海译文出版社,1986年,第25~33页。

[17]  段晴:《于阗语〈罗摩衍那〉的故事》,张玉安, 陈岗龙主编:《东方民间文学比较研究》,北京:北京大学出版社,2003年,第138~157页。

[18] F.W. Thomas, A Rāmayana Story in Tibetan from Chinese Turkestan, Indian Studies in Honor of Charles Rockwell Lanman, Cambridge 1929, pp. 193-212.

[19]  Marcelle Lalou, L’histories de Rāma en Tibétain,Journal Asiatique 1936, pp. 560-562;J. W. de Jong, An Old Tibetan Version of the Rāmayāna, T’oung Pao 68, 1972, pp. 190-202;柳存仁:《藏文本罗摩衍那本事私笺》,郑阿财主编:《庆祝潘石禅先生九秩华诞敦煌学特刊》,台北:文津出版社,1996年,第1~36页。

[20]  E.Sieg, Übersetzungen aus dem Tocharischen. 1, Abhandlungen der Preussi- schen Akademie der Wissenschaften,1943,nr.16, Berlin1944, S. 13-14; 季羡林:《〈罗摩衍那〉在中国》,《印度文学研究集刊》第2辑,上海:上海译文出版社,1986年,第33~34页。

[21]  E.Sieg - E. Siegling, Tocharische Grammatik,Göttingen 1931, S. 86, 99, 192.

[22]  H.W. Bailey, Rāma II, Bulletin of the School of Oriental and African Studies, X-3,1940, p. 560.

[23]  H.W. Bailey, Rāma II, Bulletin of the School of Oriental and African Studies, X-3,1940, pp. 567, 570.

[24]  [印度]蚁垤著,季羡林译:《罗摩衍那》第6卷《战斗篇》(上),北京:人民文学出版社,1984年,第91页。

[25]  季羡林:《〈罗摩衍那〉在中国》,《印度文学研究集刊》第2辑,上海:上海译文出版社,1986年,第35页。

[26]  R.R. Arat, Eski Türk Şiiri, Ankara 1965, nr. 11, z.141-142.

[27]  Pāli-Jātaka, No. 461, E. B. Cowell(ed.), The Jātaka or Stories of theBuddha’s Former Births, Vol. 4, Delhi 1994, pp. 78-82. 参见郭良鋆、黄宝生译:《佛本生故事选》,北京:人民文学出版社,2001年,第282~287页。

[28]  段晴:《于阗语〈罗摩衍那〉的故事》,张玉安, 陈岗龙主编:《东方民间文学比较研究》,北京:北京大学出版社,2003年,第157页。

[29]  A. von Le Coq, Chotscho: Facsimile-wiedergaben derwichtigeren Funde der ersten Königlich preussischen Expedition nach Turfan in Ost-Turkistan, Berlin, 1913, Tafel. 47-48.

[30]M.Ölmez, Ein weiteres alttürkischen Pañcatantra-Fragment, Ural-Altaische Jahrbücher N. F. 12, 1993, S. 179-191.


编按:本文原刊《佛教神话研究:文本、图像、传说与历史》,上海中西书局有限公司,2013年,第103~113页,引用请参考原文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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